梦想年轮

夜深了,手机同事微信群里,李哥发了条语音,声音裹着焦虑:“孩子考了540分,非要复读……”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语音气泡,有人劝选个好专业先走,有人说考研照样能弯道超车……争论像戈壁滩的风,吹的人心里发慌。

看着这些对话,记忆突然闪回十七年前的志愿填报现场。那时的我握着钢笔,笔尖悬在志愿表上方迟迟未落,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憧憬。谁能想到,人生的轨迹会拐进这样一条路——从书声琅琅的校园,一头扎进了轰鸣着抽油机的戈壁滩。

那时的我郑重其事地把师范院校填在第一栏,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站在讲台上的模样。大学四年,我一头扎进图书馆,从孔子的因材施教读到杜威的实用主义,越学越觉得教师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职业。课堂上的模拟教学,我恨不得把所有知识都讲得天花乱坠,直到站上实习讲台,才发现现实和书本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即便如此,我依然怀揣着豪情壮志,想着有朝一日能在三尺讲台上“指点江山”,却不曾想,这些念想最后竟跟着输油管道,在戈壁滩上生发出别样的模样。

毕业后,我来到采油工区。每天清晨,晨雾还未散尽,抽油机已经开始不知疲倦地工作。背着帆布工具包走向油区时,包里那本翻烂的《教育学》总在提醒我曾经的梦想。书页间夹着的课程表,油墨味早已被原油的气息浸透,可每次翻开,若有若无的墨香还是会钻进鼻腔,挠得人心痒痒。初来乍到,望着高耸的井架和轰鸣的抽油机,我满心都是迷茫和不安。

日子久了才发现,这片戈壁滩上有太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带着梦想来到这里,却在油井边重新找到了活着的劲儿。有位老师傅总爱念叨自己年轻时想当兵,扛起钢枪守护一方平安。一次夜班巡井,我看见他站在储油罐旁发呆,大风把工服吹得猎猎作响。他说,直到那年暴雨冲垮输油管线,他和工友们在泥泞中连续抢修十几个小时,才明白在这里同样能成为“英雄”。月光下,他的影子投在抽油机齿轮上,像极了被岁月打磨过的勋章。

年轻的技术员小李总爱翻出泛黄的大学相册,指着照片里穿白大褂做实验的自己笑:“当年想着当药剂师治病救人,现在倒好,成了给生产设备‘看病’的大夫。”说话间,窗外的抽油机还在不停起落,井架上的探照灯把黄土塬照得忽明忽暗。还有那个总对着井架写诗的年轻人,当我问他是否觉得梦想被风沙吹散时,他指着抽油机起落的轨迹说:“你看那影子多像支笔,每天都在给大地写诗呢。”

傍晚收工,夕阳把抽油机的影子拉得很长。工友们蹲在阀门前擦油污,有人说这触感像极了年少时握过的钢笔。地下的原油顺着管道奔涌而出,最终变成城市里璀璨的灯火。而我们这群人守在光河的源头,那些没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化作了压力表上的刻度;未曾说出口的教案,变成了操作间里的维修笔记。

原来梦想从来不会真正破碎,而是像落进油地里的种子,在扳手与钢铁的碰撞声中,在原油与大地的共鸣里,悄悄抽出了新的根系。每当城市的霓虹亮起,我仿佛能看见那些根系在地下发光,每一道光里,都有个曾握着粉笔、揣着军功章、想撒播花海的少年,正随着原油的奔涌,在井架下长成了岁月的模样。抽油机日复一日地起落,一圈又一圈,刻下的不仅是原油开采的年轮,更是我们这些追梦者的人生印记。(刘军)


信息来源: 
2025-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