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说,晒了一点点鳗鱼干,给我邮寄过来了。当快递员把箱子摆在我面前,我伸手一拎却纹丝未动,才瞬间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母亲给我送东西一贯的风格吗?母亲每次给的“一点点”,都是何其沉甸甸。
我从海滨之乡远嫁中原腹地,与爱人一起历经鄂北鄂南开发会战,虽然逐渐适应了多方口味,但我还是怀念记忆中家乡海鲜的味道。每年母亲都会想方设法让我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经常吃到那熟悉的家乡味,于是经常就有一个个承载着“虾兵蟹将”的包裹,翻越千山万水从母亲那头来到了我这头。
每次打开母亲寄来的快递,都有一种拆盲盒的期待和惊喜。打开纸箱的瞬间,闭着眼睛感受那一阵阵扑鼻而来熟悉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是独特的,思乡的游子“闻味猜物”一猜一个准,而每次猜不透的是母亲的心思,因为每次寄之前她都给我说寄了“一点点”,结果不是重量多到出乎意料,就是种类多得想象不到。有一次她说给我寄了一点点带鱼,结果我打开箱子后,鱿鱼、鲳鱼、小黄鱼全都一股脑儿的“游”了出来。疫情那年春节回不了家,她说给我寄来一点点虾干,结果开箱一看,只见野生的大虾干、去皮的虾仁干、皮皮虾干、小虾米等“虾干一族”赶集似的全聚拢来了。
早在多年前物流还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母亲就“人肉快递”给我送“一点点”。那年我刚生完孩子不久,有一天无意中在电话里跟母亲说好想吃螃蟹啊。母亲说螃蟹性寒不适合产妇吃,但是老家的青蟹对身体有很好的滋补作用,可以适量吃一点。没想到,我的随口一说却成了母亲的牵肠挂肚。没过几天,她便策划了一场“千里送活蟹”的旅程。母亲把青蟹放在一个她自制的通风、透气的容器里,灌了一瓶海水,坐上了从浙江台州发往河南郑州的大巴车。一路上,母亲在车里隔几个小时便要给青蟹洒点海水,确保它们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下得以存活。
我至今始终无法忘记当年的那一幕。当我打开房门,看到眼前那个一路颠簸、面容憔悴的母亲和那些一路被尽心伺候、张牙舞爪的青蟹,我顿时忍不住红了眼眶。但我不想让母亲看见,便转身进屋去给母亲倒水,没想到她一口气喝了两大杯。原来这一路上,她竟忘了给自己带水。1200多公里的行程,她手上拎的大箱小箱、身上挂的大包小包,全是给我带的老家特产,身体负重到了极限,却唯独没有给自己装上一瓶水。近20个小时的车程,她一路上细心给螃蟹喂水,却唯独想不起来自己有多渴。
除了青蟹,母亲那多如搬家的行李里还有经过个把月处理、晾晒的鱼干虾干,有临行前一天刚从树上采摘回来还带着新鲜枝叶的家乡蜜橘,甚至还有上车前在车站早餐店买的老家特色小吃糕点。母亲笑着说,看到啥都想给你带,无奈没有三头六臂,就只能每样都带了“一点点”。
母亲给我的“一点点”永远超出我所能想象,每一次她都倾尽全力,想给我多一点再多一点点。至于她的艰辛、她的劳累、她的无助,每一次她都极力掩饰,只给我云淡风轻的透露“一点点”。
我在电话里听到她说话声音虚弱无力,她说她只是有一点点感冒了,其实那时候她已经在医院输液了好几天都无法下地。我在视频里看到她面容消瘦,她说她只是瘦了一点点,其实那段时间为了照顾病重的奶奶她的体重突然下降了十几斤。我发现她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她说只是比去年多了一点点,其实每次在我们回家前她都会专门染染发来遮掩自己的年老色衰。她总是害怕给我添加哪怕“一点点”的麻烦和忧虑。
母亲所给予我的那些“一点点”,一点一滴滋养我的生命,一年一岁温暖我前行。(王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