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晕染开来,大牛地气田里纵横交织的银色管道,于如水月光下,散发着幽冷的清辉,仿若大地脉络,记录着岁月的沧桑。我不自觉地收紧印有 “SINOPEC” 标识的工装领口,任由鄂尔多斯高原那特有的凛冽晚风,如冰刃般划过脸颊。安全帽的系带在风中瑟瑟轻颤,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夜的静谧。极目远眺,新钻井塔台的指示灯闪烁不停,宛如散落在旷野的星辰,微弱却坚韧;又似故乡老屋窗棂透出的暖黄灯光,温柔地慰藉着游子的心。
晨曦初露,第一缕阳光轻柔地吻上脱水装置的不锈钢外壳,泛出粼粼的金色光芒。我们已踏上巡检之路,脚下的砾石沾满晶莹露水,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戴着劳保手套的手紧紧握住金属扶梯,丝丝凉意透过棉纱,直沁心底。压力表盘上跳动的数字,恰似这片工业森林强有力的脉搏,记录着它蓬勃的生命力。对讲机里,中控室传来沉稳的指令声,“监控显示二级分离器液位正常,请复核现场读数。” 声音清晰而坚定,在这清晨的空气中回荡。
有时,站在三十米高的三甘醇脱水塔平台上,极目四望,能惊喜地发现,早春的紫色马兰花在防爆墙边缘顽强地绽放着。那些花瓣上沾染着些许沙尘,却丝毫不减其娇艳,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母亲院角那丛月季重叠在一起。父亲常言,黄土地最懂人心,可这片深埋着输气管道的土地,又何尝不是我们另一种形式的耕耘之所?我们在这里播撒下钢铁的种子,收获着温暖与希望。
高原的风迎面扑来,轻轻拂过 HSE 标识牌,仿佛捎来了千里之外家人的絮语。我仿佛看到,妻子正小心翼翼地将晾晒好的工服叠好,放进衣柜,红色的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高原那特有的气息;女儿趴在绘图纸前,认真地画着穿红工装的小人,手中的蜡笔将“爸爸保重”四个字描得格外浓重。在压缩机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里,我时常产生错觉,仿佛听见儿子在电话那头,奶声奶气地背诵着新学的《悯农》,稚嫩的童声穿越层层电磁波,在集气站昏黄的白炽灯下,溅起一片细碎的光斑。
暮色再次漫过巡检车胎痕,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天际线。那里,万家灯火渐次亮起,熠熠生辉。我深知,其中有一盏,正为我照亮归途 —— 妻子一定在厨房温着掺了陕北小米的粥,香气四溢;父亲新酿的柿子醋,在粗陶坛里悄然发酵,泛起迷人的琥珀色气泡。
我们用手持测厚仪仔细丈量过的每一寸管线,都在地下默默延伸,承载着我们的责任与使命。就如同那些倒班间隙,写在巡检记录背面的诗句,满含着对生活的热爱;如同防爆手机里存储的孩子灿烂笑脸,是我们心底最柔软的牵挂;如同每次启明星升起时,认真完成的交接班记录,见证着我们的坚守。
这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牵挂,终会在某个清晨或黄昏,化作厨房蒸腾的袅袅热气,化作视频通话时孩子飞奔而来的笑脸,化作这片古老土地下汩汩流动的暖流,温暖着千家万户。(高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