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

“你说为什么是大漠孤烟直呢?沙漠里的烟为什么会是直的呢?”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在十年前。

那是十年前的冬天,鄂北下了一场大雪,一夜就染白了大地。那天在凛冽的寒冷中,我坐在办公桌前,身后的同事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我满脸诧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摇摇头,继续趴在电脑上工作起来。

伴随着这个问题留在脑海里的还有窗外呼啸的北风,射进窗户的和煦阳光,还有笔记本键盘滴滴答答的声响。

这个未解的题目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时隔多年,我也对其他师长友人提起,一样没有让我信服的答案。有人说是诗词的对仗,要和后一句联系起来看,直对应的是圆。有人说可能是王维看到了点燃的被风吹不散的狼烟,让他深受震动,所以把当时的风景记录了下来。也有人说这是王维的想象,他用点燃的烽火形容大漠的孤寂和战争的残酷。形形色色的回答总是其他人认真思考之后的答案,他们的宽广见识和所思所想,让我深深拜服。

后来在读红楼时,读到了香菱所说的这段话“‘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不禁莞尔一笑,感叹提出这个问题的同事真真是个刁钻的妙人儿,这个让曹公都不惜笔墨调侃几句的问题,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回答。

后来多次想起这个问题,也会想,会不会是同事那段时间读红楼,也恰好看到了曹公写的这段,所以随口一说,自然不求甚解。或是如同王维一般,思念故乡,心有所思,念及这首诗,突然心之所至,脱口而出,时光荏苒,合家团聚后自然也不再多想了。

人生忽如寄,十年来彩云流散,我依旧没有得到让我信服的答案。这十年间,我工作,读书,生活,用极微妙的平衡术在时光的繁琐中穿梭而行。这些年来,我多次想起被排挤出朝廷的王维在赴任凉州的途中是怎样的心境,诗作里面有他的不甘与不愿,也有壮心与豪迈,总的来说是一首不可多得的边塞诗作。但读到辋川闲居时的王维诗作时,我却生出了一种陌生之感。那种恬静淡然,让人耳目一新的诗作中,生出了一丝无奈和叹息,如同辋川山水一般流转呜咽。那是盛世落幕的前奏,也是乱世风云的序曲,时移世易之下,王维经历安史之乱,伪朝为官,下狱宽宥,人生早就与年少成名,白马轻裘的世家公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今年冬天的一个清晨,我站在窗边看到远处的取暖供热站冒出的滚滚水汽,在冒出烟囱的那一刻被凛冽的寒冷凝练成白色的雾气,与烟囱成直角般朝着东南方向流淌而去,白雾与蓝天,且伴且行,绵延漫长,直至消散不见。

我恍然大悟,这难道不是所谓的“大漠孤烟直”吗?我兴奋的打开手机,拍下了那一幕照片。还未等兴奋消弭在心间,便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的尴尬。季节不对,这首诗歌的季节是大雁北飞的春夏季节,不是凛冽的冬季。自然不会空气寒冷到孤烟直直飘起。

千古名句自有千古名句的道理,那么多文人雅士死磕了一辈子都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的东西,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会被我偶然之间就破解了呢?这般想来便释然了。人生最大的慈悲或许就是放过自己,选择自己所爱所喜,然后畅快淋漓地活着吧。这大概便是辋川里的王维的所思所悟,所得所感吧。

或许在未来的岁月里,这个千古难题我依旧没办法得到让我信服的答案,但我依旧会思索,会体悟,会像少年一样投入热烈的生活,即便改变不了什么,也一点都不重要。(乔栋)


信息来源: 
2022-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