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序
又是一次灯下独思,为新的文字作品立意遣词,一支三块钱的碳素笔在废旧的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试图在凌乱而繁杂的思绪中找到一个方向……
“都是因为仁兄你的分量不轻,害得我一次次试图举起又屡屡无功而返,我无数次跃跃欲试却又在你自带的厚重属性的巨大压力下变得畏畏缩缩,明明拿不起你却又不肯放下,最后只留得一声长叹与笑谈。”我戏谑而自嘲地向着手中那支一掌之长的忠诚伙伴絮叨着种种抱怨,如果不是它的力若千钧、神圣到使人畏惧,我们这些执笔之人又怎会时时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墨染简帛上却白了少年头,也正是因为它的每一次起落都牵动着我们的目光、筋骨和神经,那些有幸拥有它和敢于拥有它的人才担得起后人赠以的“高山景行”的无限崇敬和尊仰。
“笔”字在简化字规范中进行了一次改变,简写的部分是“笔”字的下半部分由最初的“聿”变作了如今看到的“毛”,未曾变化的部分则是偏旁部首竹字头,显然,最早的笔是竹制而成,然而在文字形成的时候——即甲骨文时期,用于书刻金属、甲骨的工具的“笔”不会是竹身羊毫制成,它的名字也不应该叫“笔”。此种叫做“笔”的物件好神奇也最伟大,它在还没有自己的名字之前就已经开始行使无可取代的重要权力,人们对它的接纳和认知仅仅是增补一个新鲜的名称而不必探寻它的重要意义。对于我们的文明而言,这样的发展和结果是何其的有幸,如果人类的文明记录一定要等到竹竿和羊毫粘合在一起后才渐渐兴起,我们将会错失多少可以追溯的财富。
终于在某一天,人类急切想要表达自我、升华自我的诉求变得更加必要和强烈,一种必然的发现和尝试也就理所应当地应运而生,于是竹竿和羊毫在历史的催化下被牢固地贴合在一起,这一贴就是几千年。在它出现的那个瞬间,人们一面回望着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刻金岁月”,感慨那样费心费力的记录方式终于作别,一面有满怀憧憬地举目远眺、构想着如何把这样先进记录工具的效率发挥到极致。带着欣喜、希望和那无可避免的惶恐,人们将这支笔缓缓地提起。
随着这支笔的出现,人们的生活以及对话生命、创造世界的方式从此变得不再一样,方便的记录工具和快捷的记录方式让人们更愿意也更享受于将生命和世界描绘和刻画下来。渔猎而归是可以记载的,清山秀水是可以记载的,父母故亡是可以记载的,娇儿出世是可以记载的……一切可以纪念记录的行为和需求都可以找到更加充分的理由,因为这支笔出现了、因为我们的意识需求和记录手段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和契合。就这样,我们在一次次书写记录中描绘着自己、审视着自己也完善着自己,我们记录的内容早已不再局限于生活的琐碎而逐渐凝练成人性的精华。于是,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出现了、太史公的《史记》出现了、建安七子的华彩篇章出现了、万古流传的李杜诗歌出现了……后人追着前人的背影,今人踏着故人的足迹,儿孙怀抱着祖宗的笔墨,跟随着时空的推进不休不绝地向前。
一笔在手,便可以与时空对话,隶楷行草将浩如烟海的二十四史徐徐铺就;一笔在手,便可与山水相依,诗词歌赋把壮丽豪迈的万里河山娓娓道来;一笔在手,便可与天地论道,对自然的求索和发现可以从黄老玄学一直写到前沿科技。此物颇重,它一端连接着浩渺的过往,一端触碰着遥远的无尽,落笔之人需常怀敬畏之情,起落之间皆勾涂起岁月的一抹浓丽,落笔之人更需智勇之气,如此而的文字才经得起时代与后人的品评。此物颇重,它若轻了我们也就失去了前行的坐标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