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家

■薛晖

迅出生在一个已六千岁的江南小镇,木心先生的老家。小镇就是薄雾烟雨升腾的水墨山水,如诗如画。江南人家尽枕河,屋下用木桩固定在河床中,上架木质横梁,屋檐伸至水面,推开门,波纹粼粼的水拍打着被时光打磨得光溜溜地青石板,石板与原木色的房屋相伴,无须修饰,已是色搭典范,象沉稳的父亲与质朴的母亲牵手走过的五十年。洗衣洗菜烧茶做饭的水都取自离家不远,嵌在地下的一口古井,从不枯竭永远沁着冰冰凉凉的甜。烟雨空濛的小镇是每个北方人的心头的朱砂痣,黛瓦白墙, 细腻心事,尽在方寸画幅间。

迅的父亲出生于内蒙锡盟的东乌旗,母亲几代人都生活这个小镇,迅已在小镇生活了近20年,妥妥一枚清秀如笋轻柔过人江南女子,却一出生就自带北方戏分——只喝羊奶。她压根儿不爱听咿咿呀呀的昆曲,说《牡丹亭》精巧到骨髓,却少了大场面。她痴迷蒙古长调和诡异的呼麦,说在歌中能听到天地和海洋。

即便母亲逢人就叹说她这闺女不着调,六年前迅仍毅然决然地报考了一所著名地质院校,六年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历史上的“九边重镇”榆林,华北分公司采气一厂的驻地。

接新生的车开的不紧不慢,车窗外,大朵的云在湛蓝的天空中游荡,草甸子上,时而跳跃着笑盈盈地格桑花,时而绵延着的墨绿的沙蒿丛,牛群羊群如珍珠洒满绿色庭院,海子里嘻戏的水鸭子,扑棱着翅膀扬起一串儿水雾,被橙色的夕阳轻轻接住,不费力地在掌心中变出一道彩虹,不远不近地跟在水鸭身边。从小习惯从四四方方的天井观气象,走惯了不到2米宽的石板路,不超5米长的石拱桥,哪见过这个级别的绿色,深深浅浅地一高兴就接续了上百公里。即使早就做好准备迎接草原的不着边际,那一刻,迅还是化了。

如果说今天以前是神往,此时就是震撼,蒙满回汉多民族的兼容让榆林有了更真实的烟火气,也比油头桂花香的江南人多了份异域风情,迅在心里悄悄感谢自己对塞北草原的初心,庆幸六年前精挑细选了石油工程地质专业。

车速渐慢时,小壕兔到了,迅小心翼翼地问:“师傅能停下一下吗?”师傅豪爽地把车停在一个叫陕西泡馍烧烤的店旁,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和老板熟络的聊起来。

迅推开车门,脚踩到坚硬的水泥路面时,心中升腾出一种奇异的情感,实习时,小壕兔就是地图上靠北的地标点,现在,真实的就在脚下。远眺,晚霞不舍天空的深蓝,在目光尽头交织出一溜儿渐变橙,就势勾勒出远山的婀娜……身边儿,老板已豪横地挂出一只刚宰杀好的小羯羊,身体还冒着些许热气,木炭火轻舔着黑亮的铁炉,滋滋作响,一切就绪,该静候下工的石油人就着星光撸串了。迅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哈哈,我晓得羊肉在塞外菜单里要占C位的,就象我们家乡的臭豆干就三白酒“。

电话响了,是早几年毕业的师兄,他已经是厂里的技术首席。“到哪儿了?”,“小壕兔”,“好,等着,我十分钟到,晚上陕西泡馍,请你体验塞外炉火江湖”,原来那只小羯羊就是师兄预定的。已是盛夏,小壕兔的夜晚却清凉如水,迅穿上师兄专程带来的一身红彤彤的工装,美美地吃着串儿,看着满天的星光,心中欢喜地说,这里没有荒凉,是我的精神绿洲。

“你说说你,服了,一丫头片子,非要来这,90天,90 天后你要不哭鼻子,找我。”三杯冰冰凉的啤酒下肚,师兄开始为我担心。

“明天,就是让我去最偏僻的一个站,我也会跑步入场。”迅盯着师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

带着孜然味的夜风把炉火苗儿卷得老高,红工装被暮色和炉火衬得越发炫丽。这份红将是迅的铠甲,今后的每一天,她都会穿上它,和数千名身穿红工装的华北人一起,佑护大牛地气田——现在的家。

信息来源: 
2021-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