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玮

     她在沙漠里安静地待了五年，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习惯, 喜欢倚在门框边看着远方，只是看着，静静地看着，耳边有音乐的浅浅作陪，若隐若现地流入心田，和门外的风景构成一幅幅色彩斑斓的心灵画作。

     早上还是晴天朗日，中午时分乌云低沉沉的压下来，天色暗一点，再暗一点，大雨终于按耐不住，逃也似的冲破乌云的阻挡倾盆而下。她放下手中的书，习惯地走过去倚在门框边，门外的世界俨然成了一张大大的珍珠帘子，一串串的从天连到地，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大雨了。她打开播放机，一个个乐符弥漫在屋子里，和她一起倾听着雨滴敲打房檐的声音，和她一起凝神望着那扇门外的秋雨之舞，也和她一起神往到漫无天际的灵魂世界里……

     一滴雨珠随风调皮地落到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定格在远处的一棵树上。大漠深处，随处可见一丛丛不知名的绿草，有棵树便显得独特起来。看着雨中的树，她想起了三毛的诗，“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那一瞬间，她为这棵繁盛的树穿上了静静等待的外衣，无论寒冬还是盛夏，无论黎明还是黑夜，一直都是一种静静等待的姿态。

     此后，每每倚在门框边，她的眼睛都会锁定在那棵树上，清晨的薄雾中，它披上了一件朦胧的外衣；午后的晴空里，它舒展腰肢，撑起了一把绿色的伞；夕阳的余晖下，它的叶子随微风弹奏着一曲曲行云流水。仿佛一切都无关乎寒冬阳春，无关乎盛夏金秋，一直永恒地站在那里，看花开花落，随云卷云舒。

     很久后的一天傍晚，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向了那棵树，每一步都是心灵的一次虔诚膜拜，每一步也似乎都是她回忆的一个片段，曾经的欢乐与悲伤，曾经的甜蜜与痛苦，曾经的执着与无助，曾经的一切，都如电影一般在脑海里一幕幕播放。并不长的路，她却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终于到了，只是，和之前在远处看到的并不完全相同，那棵绿树依旧是那棵绿树，但在它的身旁，还有一棵及它一半高的小小树干，在它的不远处横躺着一棵枯树！

    那是怎样的一棵枯树——比那棵绿树更长、更粗，虽然已倒下，但姿态比那棵绿树更安静、更坚定。那么一瞬间, 她仿佛看到了这棵枯树的曾经。

    曾经，枯树也是一树繁华，有着茂盛的枝叶，有着鸟儿的栖息，有着脚下矮草们的仰视，有着独秀一枝的骄傲，那种骄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傲。枯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骄傲地活下去。

    直到某年，它注意到不远处长出一棵绿树，或许是绿树长得太慢，亦或是枯树长得太快，总之，两棵树成长速度的差距愈来愈大。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枯树决定放慢成长的速度，晴天时它不再尽情舒展枝叶，让阳光更多地洒在绿树的头顶；雨天时它不再肆意蔓延根茎，把更多的雨水留给绿树吸收；寒冬里它不再收起自我保护，为绿树遮风挡寒；炎夏中它敛起骨子里的骄傲，让鸟儿围绕在绿树身边。这一切，都是枯树心甘情愿地在沉默中付出，在沉默中耐心地等待着绿树的成长，在等待中怀着一个小小的希望，希望绿树赶上它的脚步，然后一起沐浴阳光雨露，一起看天际的日出日落，一起听遥远的晨钟暮鼓。

    一年又一年，在枯树的帮助与滋润下，小绿树快速地成长，就在即将长成大绿树的前夜，绿树发觉了身后的那棵小小树干，一瞬间的时间，绿树虽对枯树满怀感激，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小小树干一起看花开花谢。

枯树看到绿树选择了小小树干后的快乐，静静地落下了一地的叶子，一片一片的叶子都是曾经的点点滴滴，即使曾经的点滴沉重地让它无法承受，它依然沉默着，只是它不再吸收任何阳光和雨露，它停止了成长，让自己一点一点枯萎，它实在不忍去伤害绿树的那份快乐。

    太阳朝起晚落，月亮圆圆缺缺，终于，枯树耗尽体内的所有力气，倒在了距离绿树不是太远的地方，它知道，这个距离不会让绿树看到自己过于真切的伤痛。

    她在枯树旁站立了很久很久，明白了为什么枯树会在那个位置倒下，也明白了枯树何以如此安静，如此坚定，原来，枯树才是那棵真正静静等待的树！在返回的路上她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枯树在地下发一颗小芽，让生命得以重生，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以新的姿态美丽绽放。

    此后，当她习惯地倚在门框边时，眼里看到的，是那棵倒下了的枯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