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贵

隋副主任烦躁地狠狠敲了几下防盗门，恨不得一下敲出个洞来。

门缓缓打开，露出妻子惊慌的面孔。

两鬓发白的隋副主任阴沉着脸，夹着“光荣退休”牌匾，径直走进客厅，将牌匾朝地上一扔，一下躺倒在沙发上，将沙发皮深深地压凹了下去。

“身体不舒服吗……”妻子连忙关上门，急急地走了过来，担心地问道。

隋副主任听而不闻，两只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唉……”妻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拉过一个椅子，在丈夫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丈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抚摸。

“退休了就退休了，辛苦了一辈子了，正好可以好好休息，出去走走玩玩。”妻子安慰道。

隋副主任脸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大家都要退休的，你要看开点，那些处级、厅级、部级不也是照样退休，大家不也照样过日子……”

“唉！”隋副主任吐了口浊气，带着一股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愁闷和无助。

“如果你实在闲不住，可以再找一份工作，那些企业的办公室也需要人的，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后勤工作，正合适……”妻子娓娓道来，一边将丈夫身上的西装轻轻扶平。

“不是……退休的事……”隋副主任挪了挪矮胖的身子，打断了妻子的絮叨。

“那……是什么事？！”妻子停住抚摸的手，吃了一惊。

“没……没什么……”隋副主任艰难地回答。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妻子往前凑了凑，“今天退休了，单位里的事也不要操心了，就算有领导批评，有人不尊重老同志，也都过去了，想开点。我去给你泡茶……”

妻子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包上好的茶叶，倒在一晶莹润泽的玉瓷杯中，冲入开水，顿时飘起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看到熟悉的、漂浮着的根根竖立的嫰茶，隋副主任勉强支起身坐起。

“单位的事，哪能说了就了……”隋副主任无奈地叹息。

“难道退休了还要安排你做事情？”妻子气愤起来，“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你是革命的老黄牛！后勤工作有这么好做吗，采购物资，安排会务，调度车辆，人员接待，白天干，晚上干，胆战心惊怕出错，还要挨骂，挨训……”

“不是……做事……”看着妻子脸上的皱纹，隋副主任费力地张开口。

“啊？”妻子一时愣住。

妻子呆了呆，指着柜子上的那一大叠大红证书说：“你看看，多少年的优秀公务员、先进工作者！这都是领导对你的肯定，都是化心血化代价才得到的肯定！我们为他们鞍前马后小心翼翼伺候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都退休了，还有什么放不开、有什么好烦的！”

隋副主任目光缓缓地从那些证书上扫过，眼睛忽地闪出一丝光亮：“是啊，领导肯定的……”随即，目光又黯淡下来，脸上依然木刻似的僵硬。

沉默了一会，隋副主任从口袋里颤抖地摸出一张卡来：“卡——”

“哦。”妻子接过黄色小巧的卡片，恍然大悟，“这是单位给退休人员发的东方酒店500元购物卡，你不高兴是因为今年发的卡里面钱少了？”

“是……多了……”隋副主任沮丧着脸。

“多了好呀，我看看……是575元……多了75元，应该高兴啊！”妻子轻松地笑了起来。

当她触到丈夫铁青的脸、冰冷的眼神时，蓦地心中一颤：“这多的75，莫非是……”

隋副主任默默地微微点了点头，妻子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会打在这卡里！以后还有每个人过生日、退休发卡，岂不是都打卡里，这……这……怎么办？！以前这么多年的卡都是你办……”

“呼……”隋副主任长长地吐了口气，“谁会想到上面现在会管得这么严！谁会想到接我岗位的不敢要，让酒店把15%返点直接打到每张卡上！每个拿到卡的都会想，这75是什么，返点吗，那以前呢？！这……这……谁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妻子忽地瘫了下来，她紧紧抓住丈夫颤抖的手，两人感觉到浑身发冷。

“没想到算计卡一辈子，最后临退休了反被卡卡到。”隋副主任黯然神伤，喃喃自语，“大家都这样做，几十年了，没想到，真没想到现在会这样……”

“那……那些烟酒、瓷器、茶叶、书画、纪念币……有没有事……”妻子以蚊子似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咕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