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鲁新

弘毅的眼泪说流就流。鼻塞难受喘不上气。他下意识地赶紧把头扭向窗外仰望天空。他不想让司机老王看出他的失态。

弘毅姓张，是牛地气田采气七区的技术主管。从五年前来到这里工作开始，弘毅就觉得牛地的天蓝得很不真实，云也白得很假。并不是说他讨厌这样的景致，恰恰相反，他是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词汇，能够形容这儿的天空之美——像画一般，美的让人怀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弘毅的女朋友孟瑶在司机老王心目中的形象也是这样。老王第一次见到她，不相信生活中竟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比电影明星那谁还要好看。”他在心里叹道。后来知道这个女子是青岛一所中学的老师，家境很好，就愈发怀疑这个女子的存在。老王曾经忧心忡忡地对人讲，弘毅跟这个女子肯定长久不了。

此刻的弘毅心里虽然痛苦不已，眼睛发红泪流不止，却还是被窗外惊艳异常的蓝天白云所深深吸引，一时间竞恍惚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仰望天空了。

两年前孟瑶第一次来牛地气田看他，一下就被这似假还真的蓝天白云给惊到了。连看惯碧海蓝天的青岛女孩儿都赞叹不已，这样的天空自然让弘毅得意了好一阵。然而，让弘毅和孟瑶都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牛地就变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弘毅和孟瑶的爱情纯属意外。弘毅的大学是在青岛上的，研究生毕业前夕，室友一铁哥们儿说带他去市里参加高中同学为他准备的聚会。当时弘毅还有点儿犹豫去还是不去，主要是觉得人家高中同学聚会，他去不合适，结果挨了那铁哥们儿三拳还被骂“矫情”。就是那场聚会让他与孟瑶一见钟情。弘毅虽然中等个头，但却一脸的帅气刚毅，尤其那种与生俱来的清高劲儿很招女孩子喜欢。而铁哥们儿的这位女同学不仅长相出类拔萃，那优雅的气质更如同《老人与海》里的钩索般顽强地将他的灵魂锁定在那个神奇的青岛之夜。两个人就这样相爱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道理。只是后来的几天几夜，他们彼此都经历了一番苦苦挣扎。当时的弘毅已经签下了牛地气田，而孟瑶也已经到青岛一所著名的中学报到了。挣扎的结果是他们彼此把心交给了对方。一段漫长的异地恋就这样始料未及地降落在他们的身上。此后的几年，他们几乎天天视频，弘毅工作两个月休假一个月，三分之二的时间却是去青岛过。开始还打着看铁哥们儿的幌子，后来索性就重色轻友了。

孟瑶到牛地，最初几天还觉得挺新鲜，整天往区部驻地附近的毛乌素沙漠深处跑，用手机拍出很多漂亮的照片。可是住了一阵她就觉得牛地这个地方太偏僻，生活太单调，条件也太艰苦。尤其是看见弘毅的同事中有不少人都对一种叫沙蒿的特有植物产生过敏，发作起来鼻涕眼泪流个不尽，孟瑶就觉得有些发虚，想着如何劝说弘毅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两人再说话时，孟瑶就会时不时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孟瑶能够看得出弘毅对于牛地气田有一种特别的依恋感，这便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那时的弘毅正和技术组的同伴们研究水淹井治理问题，每天被各种生产问题所困扰，根本没有察觉到孟瑶的异常。

牛地气田位于鄂尔多斯盆地北部，地域广阔，天然气储量丰富，但就是地质条件不太好，开采难度很大，稳产难度更大。气井单井产量原本就不高，却还时常被水淹，年轻的技术员们每天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稳产难题，这些难题既挑战他们的专业能力，又不断释放出一种神奇的诱惑，那是一种与事业和成就有关的挑战引发的兴趣。

几乎所有男人在挑战面前身体里都会分泌出一种特有的类似于荷尔蒙的东西，让他们兴奋上瘾，欲罢不能。作为弘毅的女朋友，孟瑶对此看得很清楚。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尤其是女人。孟瑶一方面不理解弘毅为什么会对几千米地下的事情那么上心，另一方面却又非常明白正是弘毅这种对工作的专心执着在不断吸引着自己。她心里一直坚信，对事业执着的男人绝对是个宝。她内心希望弘毅能够到青岛天天与她厮守在一起，却又更加希望自己的爱人是一个志在四方行走江湖成就一番事业的大男人。她知道，牛地气田对于一个学油气开发的人意味着什么。就好像青岛那所著名中学的三尺讲台对于她的价值。

孟瑶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孟瑶的父亲是青岛一家科技企业的高管，母亲在大学教书，两位家长非常开明，从不干预她的个人事务。即使是选择职业和寻找伴侣这样的大事，孟瑶也都拥有绝对自主权。女儿应该找什么样的男人不能找什么样的男人，在孟瑶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给他反复灌输过了，在诸多的条件中，男人的长相身高、家境贫富都没有被列入，但是男人的家庭氛围、父母秉性和他本人的责任担当、学习态度、专业精神这些一般家长不太关注的情形，却被列为选择伴侣时的充分和必要条件。在孟瑶父母看来，男人的责任心、事业心、同情心和正能量才是最为关键的品质，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这些早年教育使得孟瑶比一般的女孩儿具有更多的理性思维。

但是，两年前的牛地之行却最终成了她唯一的一次西行，个中原因，孟瑶心里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准确说她不太愿意弄清答案。弘毅后来对于孟瑶的心理多少也猜出了一些，但也不愿意去刻意探究。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把想法拿出来讨论。

大约一个月前，两人有天视频，孟瑶终于忍不住笑着问弘毅：“有没有想过离开牛地来青岛工作呀？”

弘毅夸张地拍手说：“好呀好呀好呀！”

“我跟你说真的呢。”孟瑶收起笑容道。

“噢。”

弘毅继续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孟瑶知道得不到答案，不由叹道：“弘毅，考虑过将来吗，我们的将来？你，和我？”

弘毅一时语塞。

弘毅爱这个美丽的女人，也爱青岛那座美丽的都市。他知道异地恋很难维持，也知道如果他继续坚持在牛地气田干下去，很可能会失去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可他心里就是舍不得牛地这份工作。

弘毅的执迷不悟来自于他早年对自己职业规划上的考虑和他对爱情婚姻的理解。优秀的男人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弘毅当初之所以选择上石油大学，就是被石油人战天斗地四海为家的豪迈与担当所吸引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选择了油气田工作，就是选择了荒原戈壁和沙漠，这本是上天造物的规律，却也为无数的传奇提供了机缘。弘毅从小就是一个有些英雄主义和民族情怀的人，信奉能源强国的理念，他的理想是要成为油气开发领域的专家，为自己的人生添加些战斗的色彩。他后来选择牛地气田，一则是他认为鄂尔多斯盆地是中国新兴的油气聚宝盆，在这里可以大有作为：另一方面是因为牛地气田的本部在郑州，离老家不远，又是中国交通最方便的城市，何况隔两个月就能休假一个月，这样的节奏他认为也挺不错，完全可以做到事业生活两不误。可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神奇的青岛之夜让他爱上了一个外地女人。他原本不想这么早恋爱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