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根
■柳鸣
柳根站在采油树下看压力表的时候,风沙翻滚,一不留神,沙雾迷住了他的双眼。
柳根起了一脸的胞,已经三十四岁的柳根,早已过了最青春的时光,但他还是起了一脸的胞。这种胞在繁华的都市,人们叫“青春豆”,而在这人烟罕迹的沙漠,油鬼子们都叫它“骚疙瘩”,有年轻的后生说,“憋”的。
刚进沙漠时,柳根的上嘴唇开裂。裂口一道一道,并排着,有两道长的裂到鼻孔下。
而现在柳根的眼睛迷住了。柳根不敢揉。井场离驻地十几公里,两个人看守:柳根和涛子。涛子一早就出去了,估计到晚上才能回。中午的阳光直直照下来,柳根估计着帐蓬的方位,移动了几步。井场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物资,柳根估计不能全部绕开它们。柳根就坐到地上。使劲想伤心的事,柳根想,流了泪把沙子冲出来就好了。
柳根想起了辉儿,辉儿是同一所大学社科系的一位女生。快毕业时写论文,柳根晚上到图书馆查资料,一下就碰到了辉儿,辉儿也将要毕业。两人几乎同时把手伸向同一本书。这样,两人就认识了。辉儿很美丽,看上去更清纯,柳根近四年都没动的心一下就乱了。
辉儿走出图书馆,柳根就跟着出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快步追上去。没话找话,本来柳根想使用一些从电影、杂志上看来的招数,但他不由自主地什么都没用上。辉儿告诉柳根,她叫辉儿,光辉的辉;柳根说,我是柳根,柳树的柳,树根的根。分手时,柳根说,星期六下午一起去游泳吧?!辉儿笑了笑。已经到了女生楼下,辉儿就进了楼。
星期六的下午,柳根吃了中午饭,骑上“破26”就匆匆赶到女生楼通往操场的那个路口。站在那里,柳根能看清每一个从楼口出来的女生。柳根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
辉儿出来了,到了路口,柳根就迎上去。说,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辉儿好象没有思想准备,片刻之后,是乎记起了什么。说,你等一下,又上了楼。
柳根自小就和大孩子们一起在池塘里“洗澡”,几年下来,也练就了一身游泳的本领,动作不标准,但在水中能前进,也沉不下去。柳根自认为游泳是强项,可以在辉儿面前露一手。
五月的武汉已经很热了。柳根和辉儿来到学校游泳池,柳根锁自行车的时候,辉儿去买好了票。辉儿会游泳,这多少让柳根有些失望!如果辉儿不会,柳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提出教她,那样的话,柳根就可以自然而然地零距离接触辉儿了。两人在浅水池的深水区游,辉儿的泳姿要比柳根标准的多。柳根说,咱们到深水池游吧?!辉儿说自己从没在深水池游过,不要去了!这使柳根想展示自己泳技的最后一次努力也无声地破灭了。但当两人非常近地在池边休息的时候, 柳根还是感到非常的惬意!
已经不再上课了,每个人都在埋头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答辩结束后,就等着毕业了。柳根去找辉儿,辉儿正在一所专用教室里绘制答辩图纸。教室在第十层,也是顶层, 有二十几个同学,辉儿装着没看见他。柳根也没叫她,拎着书包坐到通往楼顶的一级台阶上。
柳根远眺大街上的车流, 来来往往,柳根感到有点象暴风雨来临前,匆忙奔波,来回搬家的蚂蚁。柳根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眼睛被蒙上了, 一双纤手;柳根感到有些突然,但心中更是一阵狂喜。两人的身体第一次接触,而且是辉儿主动的。柳根站起身,斗胆拉起辉儿的手,来到楼顶一处小房下。柳根身体不由得颤抖。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女孩。辉儿一开始想挣脱,几下之后,柳根反而抱的更紧了,辉儿就环臂搂住了柳根的脖子。
辉儿后来说,她看见柳根眼睛里布满着血丝;而柳根说, 那天你的脸红的象夏日的晚霞。
柳根是校学生会主席,有一间单独的宿舍。
辉儿和柳根同居开始于六月中旬的一个雨夜,离毕业不到两个星期了。那天雨下的太大,辉儿就没有回女生楼。两人都是第一次,柳根有些莽撞和粗鲁,手忙脚乱的;而辉儿一直叫痛,直到柳根趴在辉儿身上不动了,辉儿才开始把柳根抱的紧紧的,不让他下来。
后来慢慢地好多了,两人学会了配合,但很快就毕业了。
在火车站,辉儿坐上了火车。她要回北京,而柳根则要去大西北的一个产油区。列车启动了,两人手拉着手,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全然不知列车启动的铃声早已响过。一个站警跑过来,一把把柳根拽出老远。“不要命了!”这是站警的声音。等柳根回过神来,辉儿正从百米外的窗口伸出头,拼命地挥动着手臂……
柳根感到眼睛有些胀痛。沙漠的阳光赤裸而毒辣。汗珠从额头流下来,到嘴角。但柳根却没有流下泪。柳根的嘴角动几下,那是失意和怀恋的苦笑。
柳根想到前几年在机关当科长的时光。那时多好啊!走路都有几分威风。柳根的眼睛更痛了,想起这些柳根反而兴奋,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柳根就不敢想了。
柳根又想到已故去十几年的父亲。可三十几岁的人了,加上父亲已故去十六年了,悲痛、怀念却不能流下泪来。
柳根在机关工作了八年,年轻的柳根那时才华横溢,青春勃发;可以说“一路顺风”,二十三岁就当上了科长。三年前,单位换了新领导, 领导换的非常突然,事前没有一丝风声。新领导上任时,柳根刚被老领导派去外地出差; 回来后,依然和被免职退下的老领导谈笑风生。这使新领导认为,柳根与前任领导有“同党“之嫌。不久,柳根就成了打击对象。免了职,因为不服, 又被加重了打击。“下放”到一线作业队看井抄表当工人。
柳根一直认为,当工人也没什么不好。问题是,这是一种极其简单,技术含量极低的工作。每一个会读数的人,象涛子,小学都没毕业,一样能干,甚至干的更好。柳根一下就想到现在自己干的这份工作,想到自己的才华不能展现,自己的才能不能正常发挥,就突然哗哗地流出泪来……
大学毕业、曾经才华横溢、当过科长的看井抄表工人柳根,从此就落下个迎风流泪的毛病。